李愛杰洗過臉,就沿著昨夜來時的路線去醫(yī)院。街上無論是汽車還是行人都多得讓她數(shù)不過來,她想,城里的馬路才真正是苦命的路。天有些陰,但大多數(shù)的女人都穿著裙子,她們露著腿,背著精致考究的皮包,高跟鞋將人行道踩得咯噎咯噎響。她本想在街角買個煎餅馃子吃,但因為惦記秦山,還是空著肚子先到醫(yī)院去了。一進(jìn)走廊,就見秦山住的病室的門被推開了,一下子涌出來五六個手忙腳亂的人,有醫(yī)生,也有神色慌亂的陌生人。跟著推出了一個病人,嚇得李愛杰腿都軟了。直到看到那病人不是秦山,這才緩口氣來,看著他們朝搶救室急急而去。
秦山幫助妻子訂了一份小米粥,怕粥涼了,用飯盒扣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的,擱在自己的肚子上,半仰著身子用手捂著。李愛杰一來,他就笑著從被窩里拿出飯盒,說: “還溫著呢,快吃吧?!?/p>
李愛杰鼻子一酸,輕聲問:“夜里沒咳嗽吧?”
秦山眨眨眼睛,搖搖頭,輕聲說:“你不在身邊就是睡不踏實。”
李愛杰眼睛濕濕地看了眼秦山,然后垂頭去吃那盒粥。病室窗外的樹葉被風(fēng)吹得颯颯響,像秦山年輕時用麥秸撥弄她耳朵逗她發(fā)癢的那股聲音。李愛杰看了一眼王秋萍的丈夫,他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,歪著頭,貪饞地看著鄰床的病人吃烙餅。那表情完全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。
秦山的檢查結(jié)果很快出來了。當(dāng)李愛杰被醫(yī)生叫到辦公室后她知道一切都完了。
醫(yī)生說:“他已經(jīng)是晚期肺癌了,已經(jīng)擴(kuò)散了?!?/p>
李愛杰沒有吱聲,她只覺得一下子掉進(jìn)一口黑咕隆咚的井里,她感覺不出陽光的存在了。
“如果做手術(shù),效果也不會太理想?!贬t(yī)生說,“你考慮吧,要么就先用藥物維持。不過最好不要讓病人知道真實情況,那樣會增加他的心理負(fù)擔(dān)?!?/p>
李愛杰慢吞吞地出了醫(yī)生辦公室,她在走廊碰到很多人,可她感覺這世界只有她一個人。她來到住院處大門前的花壇旁,很想對著那些無憂無慮的嬌花倩草哭上一場。可她的眼淚已經(jīng)被巨大的悲哀征服了,她這才明白絕望者是沒有淚水的。
李愛杰去看秦山的時候為了掩飾自己內(nèi)心的慌亂,特意從花壇上偷偷摘了一朵花掖在袖筒里。秦山正在喝水,雪亮的陽光投在他青黃瘦削的臉頰上,他的嘴唇干裂了。李愛杰趁他不備將花從袖筒掏出來:“聞聞,香不香?”她將花拈在他的鼻子下。
秦山深深聞了一下,說:“還沒有土豆花香呢。”
“土豆花才沒有香味呢?!崩類劢芗m正說。
“誰說土豆花沒香味?它那股香味才特別呢,一般時候聞不到,一經(jīng)聞到就讓人忘不掉?!鼻厣阶箢櫽遗我娖渌∪撕图覍俣紱]有注意聽他們說話,才放心大膽地打趣道:“就像你身上的味兒一樣。”
李愛杰凄楚地笑了。就著這股笑勁,她裝做興高采烈地說:“你知道我為什么偷花給你嗎?咱得高興一下了,你的病確診了,就是普通的肺病,打幾個月的點滴就能好?!?/p>
“醫(yī)生跟你說了?”秦山心涼地問。
“醫(yī)生剛才告訴我,不信你問問去?!崩類劢苷f。
“沒有大病當(dāng)然好,我還去問什么呢?!鼻厣秸f,“咱都來了一個多禮拜了,該是收土豆的時候了?!?/p>
“你放心,咱禮鎮(zhèn)有那么多的好心人,不能讓咱家的土豆?fàn)€到地里?!崩類劢苷f。
“自己種的地自己收才有意思。”秦山忽然說,“錢都讓你把著,你就不能給我?guī)装僮屛一ɑǎ俊?/p>
“我才沒那么摳門呢?!崩類劢苊蜃煲粯?,“你現(xiàn)在躺在醫(yī)院里又不能出去逛,你要錢有什么用?”
“訂點好飯呀,托人買點水果呀什么的?!鼻厣蕉似鹚攘藥卓谒?,然后說: “身上有錢踏實?!?/p>
李愛杰就從腰包數(shù)出三百塊錢給了秦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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