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李愛杰早早就醒來,借著一縷柔和的晨光去看秦山的枕頭。枕頭干干凈凈的,沒有一絲血跡,這使她的心稍稍寬慰了一些。心想也許醫(yī)生的話不必全都放在心上,醫(yī)生也不可能萬無一失吧。兩口子該做啥還做啥,拔土豆地里的稗草、給秋白菜噴農(nóng)藥、將大蒜刨出來編成辮子掛在山墻上。然而好景不長,過了不到一周,秦山又開始劇烈咳嗽,這次他自己見到咯出的血了,他那表情麻木得像蠟像人。
“咱們到哈爾濱看看去吧?!崩類劢鼙瘺龅卣f。
“人一吐血還有個好嗎?”秦山說,“早晚都是個死,我可不想把那點錢花在治病上?!?/p>
“可有病總得治呀?!崩類劢苷f,“大城市沒有治不好的病。況且咱又沒去過哈爾濱,逛逛世面吧?!?/p>
秦山不語了。夫妻二人商量了半宿,這才決定去哈爾濱。李愛杰將家里的五千元積蓄全部帶上,又關(guān)照鄰居幫她照顧粉萍、豬和幾只雞。鄰居問他們秋收時能回來么?秦山咧嘴一笑說:“我就是有一口氣,也要活著回來收最后一季土豆?!?/p>
李愛杰拍了一下秦山的肩膀,罵他:“胡說!”
兩人又搭了費喜利家進城賣菜的馬車。費喜利見泰山縮著頭沒精打采,就說: “你要信我的,就別看什么病去。你少抽兩袋煙,多活動活動就好了?!?/p>
“我見天長在土豆地里干活,活動還算少嗎?”秦山干澀地笑了一聲,說, “看什么病,陪咱媳婦逛逛大城市去,買雙牛皮鞋,再買個開長權(quán)的旗袍。”
“我可不穿那東西給你丟人?!崩類劢艿吐曊f。
兩個人在城里買了一斤烙餅和兩袋咸菜,就直奔火車站了。火車票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貴,而且他們上車后又找到了挨在一起的座位,這使他們很愉快。所以火車開了一路李愛杰就發(fā)出一路的驚詫:
“秦山,你快看那片紫馬蓮花,絨嘟嘟的!”
“這十好幾頭牛都這么壯,這是誰家的?”
“這人家可真趁,瞧他家連大門都刷了藍漆!”
“那個戴破草帽的人像不像咱禮鎮(zhèn)的王富?王富好像比他瓷實點。”
秦山聽著妻子恍若回到少女時代的聲音,心里有種比晚霞還要濃烈的
傷感。如果自己病得不重還可以繼續(xù)聽她的聲音,如果病入膏肓,這聲音將像閃電一樣消失。誰會再來擁抱她溫潤光滑的身體?誰來幫她照看粉萍?誰來幫她伺候那一大片土豆地?
秦山不敢繼續(xù)往下想了。
兩人輾轉(zhuǎn)到哈爾濱后并沒心思瀏覽市容,先就近在站前的小吃部吃了豆腐腦和油條,然后打聽如何去醫(yī)院看病。一個扎白圍裙的胖廚子一下子向他們推薦了好幾家大醫(yī)院,并告訴他們?nèi)绾纬塑嚒?/p>
“你說這么多醫(yī)院,哪家醫(yī)院最便宜?”秦山問。
李愛杰瞪了秦山一眼,說:“我們要找看病最好的醫(yī)院,貴不貴都不怕?!?/p>
廚子是個熱心人,又不厭其煩地向他們介紹各個醫(yī)院的條件,最后幫助他們敲定了一家。
他們費盡周折趕到這家醫(yī)院,秦山當天就被收入院。李愛杰先繳了八百元的住院押金,然后上街買了飯盒、勺、水杯、毛巾、拖鞋等住院物品。秦山住的病房共有八人,有兩個人在吸氧氣。在垂危者那長一聲短一聲的呼吸聲中有其他病人的咳嗽聲、吐痰聲和喝水聲。李愛杰聽主治醫(yī)生講要給秦山做CT檢查,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。但李愛杰豁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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