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年的十一月底,孫良應邀到濟州講學。他的一個大學同學剛當上濟州師院的教務主任,想在校長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能力,托孫良在鄭州聯(lián)系幾個名人到那里講講課。已經(jīng)有兩個人去講過了,他們回來說,濟州發(fā)展得很快,都快超過鄭州了。還說,那里的師生雖然笨一點,但求知欲很強,很崇拜有真才實學的人,讓人很感動。 “你的老家還是很有希望的?!蹦莾蓚€人對他說。現(xiàn)在輪到孫良自己去了,他想借此機會親身感受一下故鄉(xiāng)的變化,同時也看望一下自己的伯父。他在上海上大學的時候,伯父到杭州出差,曾專門拐到上??催^他,還給他留下了五十塊錢。當時,那五十塊錢可不是個小數(shù)目,夠他花上兩個月的。
坐著老同學派來的林肯牌轎車,走高速公路,用不了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濟州。進入濟州境內(nèi),他的眼睛就望著窗外,看公路邊的那些麥苗、溝渠和麥地里的農(nóng)人。農(nóng)人們在清除地里的雜草,當他們伸起腰來的時候,幾只烏鴉就飛了起來。看到這種情景,孫良有點激動。他想下車到麥地里走一走,和他們說幾句話,聽聽烏鴉翅膀扇動的聲音。可一想到麥地里的那些濕泥會把他的皮鞋和白色的襪子搞臟,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。再說了,高速公路上也不準隨便停車啊,他想。
他在濟州講了兩天課。既然師生們喜歡聽那些熱門話題,他就向他們介紹了已接近尾聲的人文精神大討論。他講的時候很動情,講完之后,有許多學生圍上來要求簽名,購買他帶來的自己的論文集。為了減輕學生們的經(jīng)濟負擔,他按半價賣給了他們。不過,他給老同學的那一百本,可是按原價給的,因為那是給學校圖書館的。他問這一百本要不要簽名,老同學說你省點力氣吧,前面那兩個人我也沒讓簽。孫良說不簽也好,我的手都簽酸了。
講完課的當天晚上,他的老同學來到他下榻的濟州賓館的三二四房間,說院長明天請他吃飯,并交代他見到院長該說些什么, “我們的高院長其實是個政客,現(xiàn)在還兼著副市長,此人喜歡附庸風雅。”孫良說,你放心好了,我不會給你丟臉的,我知道怎么對付這種鳥人。
房間里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,他把下午賣書的錢整理了一下。漂亮,一共有一千五百多塊錢的收入呢。他將“請高院長斧正孫良”幾個字反復練了幾遍,然后把它們寫到了書的扉頁上。忙完這個,他就到樓下的小院子里散步。這里處于鬧市區(qū),周圍的嘈雜更襯托出了這里的幽靜。據(jù)說中央的領導人每次來濟州視察,也都是住在這里。那些低矮的仿古建筑,在清冷的月光下,確有某種迷人之處。它們仿佛和歷史溝通了起來,并和現(xiàn)實保持著距離。他看到這里的一些女服務員也很漂亮,她們說的不是濟州話,而是標準的普通話。他倒很想聽聽濟州話從那些漂亮姑娘口中說出來,是什么樣子。有一句話說得好,鄉(xiāng)音就是回憶的力量。
一個女服務員也在外面散步,她耳邊舉著一個小收音機。她走過他身邊的時候,孫良聞到她身上有一種泡泡糖似的香味,他還聽到了一種比較耳熟的聲音。服務員聽得很入迷,沒有注意到孫良跟在她的身后。后來,她在一株懸鈴木旁邊停了下來,抱著那個小收音機,小聲地哭了起來。
回到房間,孫良一直想著他在懸鈴木樹下看到的那一幕。他基本上看清了那個女孩的臉,看不清也不要緊,在一群女孩當中,他保證能把她挑出來,因為哭過的女孩子,眼睛會像小兔子那樣發(fā)紅。他相信自己能夠把她帶到房間里來,撫慰一番她那傷感的心靈。是啊,來濟州僅僅是講講課,確實有點太單調(diào)了。
在對付女人方面,孫良雖然說不上是個高手,但也屢有斬獲。孫良知道自己的性格中有某種輕松的東西,很討女人喜歡。過了三十五歲之后,他感到自己的外貌、氣質(zhì)發(fā)生了一些變化,那種輕松的東西依然存在,但又加入了一些新的內(nèi)容——主要是沉穩(wěn),以及沉穩(wěn)中蘊藏的某種難以捉摸的因素。沉穩(wěn)有沉穩(wěn)的優(yōu)勢,能給女人一種可依賴感;難以捉摸也有它的好處,能增加誘惑力。他確實有過不少艷遇,對這一點,孫良不像一般人那樣抵賴。他樂意把其中的一些故事說給朋友們聽。他很會剪裁,故事中比較困難的那一部分,在講述的時候,他都順便略去了。他不愿給生活抹黑,不愿讓大家對生活失去信心。他想,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,起碼應該讓朋友們感到生活是簡單而有趣的。
他又走出了房間,這一次他沒有到院子里去,他只是挨著樓梯去找那個聽收音機的女孩。他盡量做出一副悠閑的樣子,在樓梯上走上走下。他手指間夾著一支煙,可他并不點著,因為樓道里鋪著地毯。后來,他看到二樓的服務臺有一個小收音機在獨自響著。他在那里默默站了一會兒,順便用放在服務臺上的一把指甲刀,修剪了一下指甲。再后來,他就把那個小收音機帶回r房間。當然,在帶走之前,他在那里留下了一張條子。上面寫著:我想聽聽新聞,把收音機帶到了三二四房間。他本來還想說明自己是高副市長的客人,但一想到那樣做有點庸俗,就免掉了。
|